二十发炮弹,同时砸向鬼子炮兵的阵地。
大地一颤,火光吞没一切,硝烟滚滚,连天空都染红了。
“我的炮兵……”中队长眼一翻,嘴里咕哝了一句,整个人直挺挺地栽倒在地。
“中队长!中队长!醒醒啊——!”“队长,我们去支援七队的路上被支那兵伏击了!那帮人枪火密得像雨点,还有迫击炮!两个步兵小队……全没了!”
光华门下,爬起来的日军中队长跪在地上,头都抬不起来,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。
这一路打过来,他们没输过一仗,现在倒好,一脚踩进泥坑里,爬都爬不出去。
听罢,日军少佐脸上的肌肉抽了两下,先是惊,转眼就烧成了火。
“八嘎!野田!你带的是一整个中队啊!不是俩扛枪的农民!俩小队?全没了?你他妈在跟我说梦话?”
野田大尉嘴唇发紫,一个字都说不出。一旁的少尉赶紧接话:
“长官,对面那栋楼里的人不是普通守军——每人手里都是冲锋枪,还他妈有二十多门迫击炮!我们还没摸清位置,炮弹就砸到头顶上了!要不是大尉反应快,连我们这剩下的几十号人也得交代在那儿!”
“放屁!”少佐一巴掌拍在桌上,“城里的中央军早跑光了,剩的都是杂牌!教导总队?他们早被打成烂泥了!怎么可能还有这火力?!”
可眼前尸横遍地的场面,和耳朵里炸裂的炮声,都狠狠抽他耳光。
他拳头攥得咔咔响,猛地吼:
“给我发报!找大佐!要轰炸!铁道部大楼——给我炸平了!一寸一寸炸!一个缝都别留!”
“哈依!”
“报告!大佐那边说,炮兵刚挪阵地,现在调不动!”
“八嘎!再发!就说对面是教导总队主力!不是杂鱼!是铁打的!他们手里有重火力,我们撑不住了!必须炸!现在就炸!”
“哈依!”
消息一到联队长耳中,炮弹立马像长了眼,往铁道部大楼上砸。
“卧倒!都趴下!鬼子炮来了!”
孟云嗓子都喊劈了,士兵们连滚带爬钻进废墟底下。
炮弹接二连三炸,楼体塌了半边,烟尘漫天。
半小时后,炮声停了。
周卫国啐了口唾沫,蹲在断墙后头,盯着一片狼藉的大楼,闷声骂:“九二式步兵炮?呵,小鬼子倒舍得下本。要老子有重炮,早他妈把他们炮兵连锅端了!”
六零迫击炮打不过人家的野炮。一开火,十秒内弹雨就得砸下来。
想还手?要么等时机,要么……人多炮多。
他手头炮还剩几门,可会操炮的兵,凑不够一桌麻将。
“老方,这疙瘩你顶着!鬼子敢往上扑,就拿命堆!我去找重炮,不能老当活靶子!”
“重炮?”方胜利瞪大眼,喉结滚动了一下,“你……真能弄来?”
“试试。”周卫国站起身,拍拍土,“咱人太少了。五百人,撑不过两天。等他们调飞机、拉榴弹炮,咱连灰都剩不下。”
“行,我扛着。”方胜利没废话,“守不住,我就跟他们拼刺刀。”
“巷战也要打。”周卫国顿了顿,“宁可一寸寸死,也不能让鬼子踏进内城。”
“嗯。”方胜利点点头,眼都没眨。
半小时后,教堂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。
周卫国出门前派了一个排,沿街拦人。能拉一个是一个——溃兵、逃兵、连带没爹没妈的青年,全给拖了回来。
他翻着花名册,嘴角直抽。
“川军?贵军?湘军?滇军?啧,这哪是部队?是全国各地方言大会啊!”
最高军衔是个中尉,其余十来个少尉,剩下一水儿的大头兵。
——军官死得差不多了。
再往后翻,他头皮一麻:
“……老百姓也要参军?”
“这不胡来吗?没枪法、没训练、连枪栓都不会拉!现在哪有空教你?”
“还有学生?”他猛地抬头,翻到最后——二十多个穿校服的,胳膊上还系着蓝白条。
他盯着看了好几秒,忽然笑了一声,笑声苦得像嚼黄连。
——这要是活下来,说不定能出飞行员、工程师。
负责收人那排长小心翼翼问:“那……让他们走?”
“走?去哪儿?”周卫国啪地合上本子,“金陵都快成鬼窝了,让他们回老家等死?”
他一挥手:“编后勤组。扛弹药、运水、送饭——哪儿需要去哪儿!别指望他们拿枪冲锋,先活下来再说!”
“是!”
“全体集合!我要讲话!”
“长官要训话了!都他妈动起来!”
“站直了!别蹲着!说你呢!穿灰布袄那个!再磨蹭老子踹你!”
排长拎着把AK,举着嗓子喊,士兵们东倒西歪,拖着脚挪过来,像一群被抽了骨头的丧家犬。
周卫国站在高处,看着这群灰头土脸的残兵败将,心里沉得像压了块铅。
——这哪是部队?是活人堆里的一堆残骸。
想靠他们突围?难如登天。
可他脸上,半点沮丧都没露。
他知道,这时候,他就是最后一根柱子。
柱子一倒,全盘就垮。
“我是522团团长,周卫国。”他目光扫过眼前这帮满脸灰土的兵,嗓门不高,但字字砸在地上。
没人吭声。一个个低着头,脚尖抠着地,眼睛却忍不住往上瞟,像看救命稻草似的盯着他。
周卫国没急,往前迈了一步,鞋底碾碎了块干饼渣。
“你们,都是从阵地上逃回来的。”他语气平得像水,“按军规,一个字——枪毙。”
底下立马炸了。
“长官!俺真不是怕死!是鬼子的炮炸得人站不起来啊!”
“咱们手里那枪,打两发就卡壳,跟烧火棍有啥区别?”
“飞机轮着圈炸,地面都在抖,咋守?拿肉身扛吗?”
“给俺一挺机枪,俺一个人能顶三十个鬼子!”
后排那持着AK的排长一瞪眼,猛地一吼:“都他妈闭嘴!没叫你们说!”
可周卫国没动怒。他眼神像淬了冰,谁对上一眼,脖子立马缩回去,连呼吸都轻了三分。
“听我说完。”他声音还是那副调,“我没骂你们。在老子眼里,你们不是逃兵——是活下来的汉子。这次败,不是你们的锅。”
他顿了顿,嗓音压得更低:“你们里头,不少是从下江一路跑回来的吧?知道督战队在那儿是干嘛的?——不是拦敌,是拦自己人。打不赢,活不了;想跑,也是死。”

